提起安大略(Ontario),人们往往第一时间想起加拿大的安大略。其实南加州也有个安大略,而且跟加国那个是姐妹城市,连建筑风格都同属维多利风格。
尽管在体量上南加州这个小妹无法跟加国那个大姐姐相媲美,但近年来这个只有17万人的安大略市却因两件事而声名鹤起。一是安大略国际机场开通了直飞中国大陆和台湾宝岛的航线。二是安大略的有机农庄--“艾米农场”(Amy’s Farm)暴得大名。农场的创办人是阮迪和女儿艾米,农场的名字是根据女儿的名字起的。这个耕种面积只有十几亩的小农场却养了几十只牛、马、猪、羊等牲畜,100多只鸡、鸭、鹅等家禽,种了几十种菜蔬、几十棵果树。和大多数地道的有机农场一样,艾米农场走的也是原生态的路子:农场基本使用人力,以节约能源,采用滴灌系统,以节约水资源;从来不使用化肥和农药,以避免伤害土壤中的微生物。农场业已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的可持续发展的理想模式:牲畜粪便作肥料还田,土壤越来越肥沃,菜长得比普通农场的茁壮,连田间的杂草都特别粗壮,虫子的个儿头也比别处大,用田间杂草喂羊,鸡在地里吃虫子,其结果是牛羊肥壮、鸡蛋营养更丰富。自然,价格也高一些。
就是这样一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有机农场近来却火了。因著新华社洛杉矶分社记者的深入报导,借助因特网的散播,近年来,艾米农场这个藏在大洋此岸安大略山谷中的静美人,不仅日益引起获得美国各地有机人的青睐,而且也引起大洋彼岸大陆同胞的极大关注。一些华人代表团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前来一睹这个静美人的芳容。
有意思是,或许与经济主义逻辑的强势有关,国内众多的报导大都聚焦在艾米农场的经济效益上。看看下列文章和报导吸人眼球的题目,就一目了然了: “一个只有两个正式员工的五十亩农场,竟有百万美元的年收益! ”,“两个人管理一个50亩的农场,年收入百万是如何做到的? ”,“50亩地,2个人,年入百万,这才是未来农场!”, “小而美的生态农场:50亩地,2个人,年入百万!我们能借鉴多少? “ 50亩地,2个人,年入百万,这个小农场竟成生态标杆!”
追求经济效益没毛病,办有机农场当然也要盈利,但经济逻辑一头独大,将目光一味盯在钱上则说明我们的大脑中存在著缺省配置。如同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一样,一个有机农场也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按照怀特海的说法,个体是宇宙的合生。一个有机农场的成功和一场成功的球赛一样是许多人努力的结果:个体,政府,非盈利机构,邻居,研究人员,大自然的配合。
把目光仅仅盯在艾米农场的经济效益上,特别是它的百万年收入上(其实艾米农场的年收入远没有网上载的有百万美元之多,真实的收入是25万美元,刨去地租、水电等成本,艾米农场不能算不上有多富),极易使我们忽视艾米有机农场的社会方面,从而忽视它成功的真正秘密,错过它的真正魅力所在。
如同一门心思奔钱去的婚姻,奔钱去的交友一样,奔钱去的有机农场也注定是个失败的结局。因为如果你奔钱而来,你一定不甘寂寞,一定要做到利益最大化,一定会努力做大做强,最后一定铩羽而归,甚至走向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每一个有机农人注定都是过程哲学的知己,因为他/她们最享受的是过程,尽管他/她们也和常人一样热爱丰收的喜悦。如果为了挣快钱,安金磊,郑冰,石嫣,唐亮等人不可能坚持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勤劳睿智的他们进城务工随便干点什么都比“汗滴禾下土”辛勤耕耘有机农场来钱快。使他们安心农耕的是那份对大地深沉的爱,对故乡浓郁的情以及自我实现的满足感。
如果你零距离接触过有机农人,你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不仅是果敢的行者,而且也是深刻的思者,都有自己的哲学。不久前在北京召开的“如何培养生态人”中美学者对话会上我曾说过,生态人都是些逆风飞翔的人。要逆流而上,要“踏著自己的鼓点前行”,没点自己的哲学在背后做支撑是不可能的。阮迪,这位阿米农场的创办者也不例外。
阮迪的全名是阮迪•贝肯丹姆(Randy Bekendam),祖上系荷兰人的后裔。据说“荷兰人是欧洲的中国人”,或许咱和阮迪的缘分数百年前就已“缘定今生”了吧。虽然早就听说他的大名,因为整个安大略山谷乃至圣盖博山谷,艾米农场是唯一的都市有机农场,也多次到他的农场购物,但近距离地接触阮迪则是在前年克莱蒙哲人与农人会上。不仅会议所吃的所有新鲜蔬菜沙拉是他捐的,而且他居然别致地带了几个刚从农场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把它们供奉在会场中央。很是别致!既装饰了会场也点睛了会议主题。这个农人不简单!这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连同他的淡定和来自内心的从容,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个有底气的人。他的底气来自他的哲学,来自大地!地气=底气?显然,这是个自愿选择成为农民的人,是个洞见到工业文明行将落幕,生态文明才有未来的人。
如同许多有机农人一样,阮迪也不是一开始就从事有机农耕的。从前的阮迪是经营奶牛场的。促使阮迪把目光转向有机农耕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小型奶牛场日益艰难,1997年奶牛场破产,20年的辛苦打拼,最后换来的是一屁股债;第二是现代饲养动物的方式令他在伦理上感到纠结和挣扎。纠结归纠结,要断然转身还是蛮难的。真正促使阮迪决定走向有机农耕的是小埃斯帕扎的过世。
小埃斯帕扎是临近城市波莫纳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明天就是自己4 岁生日的小埃斯帕扎在屋中被帮派团伙火拼时的流弹击中,遗憾地没能活著庆祝自己的四岁生日。此事对阮迪的打击巨大,令他陷入长考状态。因为自己的外孙也刚好跟小埃斯帕扎一样大。如何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生活在一个没有暴力的环境中?如何通过创建有凝聚力的社区共同体克服现代社会的原子般的离散化状态?如何帮助人们用一种有机的眼光看到地球和人类,让人们意识到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是息息相关的有机整体?或许创建一个有机农场是个可行的进路!在那里,来自不同背景的人可以一起耕耘,一起收获,这无疑有助于创建人们之间连接的纽带,打造一个有机共同体。农场生产出来的新鲜,健康的食物又可以供给周遭社区享用。
读到这里,大概读者诸君也就和笔者一样理解了为什么艾米的农场要坚持以“四个随便”著称的完全开放的经营思路了:门随便进、活儿随便干、菜随便摘、钱随便给;为什么要大力发展亲子生态教育?因为艾米农场一开始的定位就是把它办成教育培训基地,疗愈基地。农场的使命被定义为“培育共同体的生命,培育友谊,推动社会正义,推动健康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捍卫农耕用地和有机种植食物的方式”。它要使人们意识到在田里,厨房,和社区从事的体力劳动是一种快乐。
阮迪深知有机农场的力道,土地的大能,特别是它那巨大的治愈力。用本杰明的话说,“和植物在一起治疗你”。“它们溢出爱。它们一无所有只有爱”。附近克莱蒙大学培泽学院的两个大学生专门考察 了有机农场如何影响了社区,农场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志愿者前来义务劳动?要知道志愿者多的时候每天有100多人,有人甚至驱车百里前来干农活。真是我自盛开,蝴蝶自来,我若精彩,天自安排啊!
作为对义工劳动的回报,阮迪坚持每个义工带回家一些蔬菜。由于无钱雇工,阮迪的农场主要靠这些义工的劳动。按照阮迪的估计,农场的活儿,大约百分之八九十是由义工来干的。义工从农场学习了如何耕作,又可获得食物补偿。通过这种互利,农场得以可持续发展。
可以说 有意把自己的有机农场不是办成纯粹的生产基地而是办成教育基地和疗愈基地是艾米农场成功的秘密,也是艾米农场的魅力所在。阮迪知道:一如单一作物很容易导致失败一样,把目光聚焦在钱上,一味发展单一的扩张模式和介入模式也很容易失败。
正是从这样一种多元的经营思路出发,阮迪2011年做出了两个重大决定:一是大幅度消减“社区支持农业”(CSA)的规模。把会员从60消减到13人,几乎消减了460%,每年少收入35000美元。之所以做出这番消减,是因为阮迪意识到社区支持农业(CSA)本身并不是社区共同体,而仅仅是个促进社区共同体的工具。因此他大规模消减会员人数,只确保那些真正献身于有机事业及其使命的会员吃到新鲜的有机菜,这无疑阻断了自己向做大做强之路狂奔,从而也解除了来自会员的巨大压力。第二个决定是艾米农场不再参与农夫市场的售卖。与以往千方百计将就那些对有机采取三心二意态度的顾客的各种要求不同,那些希望获得有机食材的人必须和阮迪一样珍惜食物,他们自己必须亲自前来农场。显然,阮迪拒绝放弃自己作为农人的骄傲,以及他关于劳动尊贵的价值观。按照他的解释,这也就是他为什么选择保持现有价格而非通过降价而多卖的原因。在阮迪心目中,有机农场的贡献,不能仅仅算经济账。培育人们的有机价值观比盈利更重要。他认为一味降价会导致把销售看作比大地托管人的指责更重要,最终导致走向唯利是图。他宁愿把食物给出去也不贱卖。为此他们农场每年都要捐出大量食材。
“价格这么高的话,那吃有机的东西不就成了富人的专利,穷人不就无缘享用你的有机食品了吗?”上次去农场给柯老买有机蛋,看到一小盒六个,6美元,合一美元一个了,我于是问了阮迪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买不起的可以来农场干活,用劳动换取有机食材。
当然坚持原则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纯粹算经济账的话,这两项改革措施自然使农场收益减少不少。但“回也不改其乐”,常年住在一辆废弃的小公共里的阮迪依然我行我素。
算社会账的话,没有人知道这些年来多少人的命运因艾米农场获得改变,我们知道的是,看起来仍然风采依旧的艾米的5个葫芦娃都是在自己农场生,自己农场养的,个个“眼睛里有光,有水,有生气”。真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办有机农场别人受不受益不知道,但自家娃无论如何是先受益了。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啊!看来会会艾米女士本人,将是笔者的下一个任务了。